皇明 第632节
“种粮食不赚钱啊!”
高起潜叹了一口气。
“如今江南的棉价、丝价翻着番涨,松江府大半的田都种了棉花,苏州府更是桑麻遍野。
农户种一亩棉,能抵种三亩稻的利,谁还愿意种粮?
可这么一来,江南的粮食就不够了,得从湖广运。”
他伸出手指算道:
“湖广的米在当地一石三钱,走长江水运到南京,光运费就得四钱,加上沿途官绅的盘剥,到南京就涨到八钱了。
这运费、盘剥的钱,最后不都落在老百姓头上?”
袁可立脸色凝重,又问:“那官场呢?我听闻江南官绅与朝中某些官员来往甚密,可有此事?”
“岂止是来往甚密,简直是穿一条裤子!”
高起潜的声音陡然提高。
“无锡顾宪成的家族,昆山顾鼎臣的家族,哪一个不是靠科举和土地兼并发家?
他们借着东林书院讲学,拉拢官员,现在叶向高又回了内阁,江南士绅更是借着‘减免商税’‘整顿漕运’的由头,想把地方税赋再降一降。
可他们的商税减了,漕运‘整顿’了,朝廷的开支从哪来?还不是从百姓身上刮!”
他顿了顿,又说起更棘手的事:
“最麻烦的是本地生员,这些秀才没当官,却比官还横。
上个月无锡有个知县庞昌胤,没及时给生员发‘扣散米’,一群生员就闹到县衙,把知县赶了出去,还逼着教谕下跪认错。
这就是江南的‘规矩’,官绅把持着基层,朝廷的政令到了县一级,就走不动了。”
皇权不下县。
土地兼并严重。
袁可立靠在椅背上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这南京的问题,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。
土地、粮食、官场、兵权的弊病层层交织,比辽东的贪腐更复杂,比九边的异动更隐蔽。
高起潜看着两人表情凝重的模样,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,语气缓和了些:
“二位也别太忧心。
陛下派咱们来南京,就是要把这些弊病连根拔了。
只是这活儿急不得,得先把兵权收回来,再慢慢清士绅、整税制。”
袁可立深吸一口气,点了点头:
“公公说得是。
当务之急,是摸清各卫所的虚实,把那些勾结士绅的将官换下来,再让张之极将军的勋贵营接管防务。
至于士绅那边,得等锦衣卫查清楚他们的罪证,再一举拿下。”
“那敢问公公,如今南京城的卫所情况,究竟如何了?”
“卫所?”
高起潜闻言,叹了一口气。
“袁大人,不瞒你说,南京卫所的情况啊,也十分不容乐观。”
“南京是咱大明的留都,按祖制,军力分京营、卫所、地方守备三部分,论编制,那可是实打实的‘重兵之地’。
这南京京营三大营,继承的是永乐爷北征的规制,五军营、三千营、神机营,加起来理论上该有十五万人马。
可实际呢?
实际南京京营就是个空架子!
卫所军士逃得十剩三四,花名册上的名字,一半是‘死人占额’。
要么是早就逃去做了流民,要么是病死了,军官们却捂着不报,就为了吞那空额的军饷。”
“就说嘉靖年间,南京锦衣等四十二卫的屯军,还从三万三千人减到了一万一千人、。
到了如今天启朝,情况更糟!
江北的飞熊卫、英武卫,实际兵力连编制的两成都不到。
编制五千人的卫所,实际能拉出来的,撑死了一千人,还多是老弱病残,连刀都提不动的。”
“军官们更不像话!”
“虚报兵额、克扣军饷都是常事。
万历四十七年,南京京营实际能用的兵,不足四万,这里面还掺了不少勋戚的家丁。、
说是‘充军’,其实就是来混粮饷的,别说骑马射箭,连队列都站不齐!”
他叹了口气,目光扫过堂内众人:
“更别提辽东战事吃紧后,南京的精锐被一波波抽调。
神机营的好炮、三千营的好马,都被调去支援辽东了,剩下的这些,说是‘军队’,不如说是‘杂役’。”
说着。
高起潜从袖中摸出一本账册,递给袁可立:
“这是咱家让人查的实底,你看看。
五军营现在约一万二千人,里头也就三千选锋军还算能打,守着皇城四门和外郭要冲。
神机营八千,能打响的火器不足三千。
三千营更惨,就剩两千多骑兵,还多是勋戚家里的闲汉,连马都没骑熟。”
“卫所那边呢?”
张维贤忍不住问道。
“亲军卫像锦衣卫、旗手卫,拢共一万五,可真正能承担皇城巡逻的,就三千人,剩下的全在给官僚当杂役,抄家、押运、甚至给大官抬轿子。
五军都督府辖的三十二卫,才一万二,一半是屯田军,一辈子没摸过刀枪,就会种地。
江防水师新江口营六千多,沙船九十六只,能出海的也就五十来只,剩下的都在江边烂着。”
袁可立捧着账册,手指微微发颤。
“公公,这账册上的数字,怕是还有水分吧?”
高起潜苦笑着点头:
“袁部堂是明白人,这数字还是往多了算的,真要深查,把那些老弱、杂役、空额都剔了,南京能战的兵,撑死了两万!”
“两万……”
袁可立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,眉头皱得成了一个川字。
南京官绅奢靡、小民困苦,如今再加上这虚耗不堪的卫所。
要收兵权,要整顿江南,要对付那些盘根错节的官绅势力,就靠这两万“能战之兵”?
袁可立表情有些难看。
张维贤拍了拍他的肩膀,却也没说什么。
两人都清楚,这南京的烂摊子,比辽东、九边更难收拾。
辽东有贪腐,却能靠雷霆手段肃清。
九边有异动,也能靠军饷和京营震慑。
可南京,是官绅、卫所、宗族拧成的一团乱麻,稍不留神,就会酿起大祸。
高起潜看着两人的神色,缓缓说道:
“袁部堂,国公爷,咱家说这些,不是要泼你们冷水。
是想让你们知道,在南京做事,得比在辽东更小心。
兵权要收,但不能急;官绅要治,但不能莽。
一步错,可不是乱了南京,是丢了大明税收的半壁江山啊!”
袁可立深吸一口气,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了。
“公公所言极是。再难的摊子,也得收拾。
陛下把南京交给咱们,咱们就不能让陛下失望。
先从查卫所空额开始,一点点来,总能把这虚耗的底子,给捋顺了!”
直到此刻,他才算真正撕开了南京“留都繁华”的表象,看清了内里溃烂的底子。
“袁部堂也不必太过忧心。”
高起潜见他眉头拧成疙瘩,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沉稳。
“南京这地方,积弊几十年了,不是一朝一夕能捋顺的。
文官们抱团抱得紧,官绅在江南的根扎得深,比辽东那些只知贪钱的武将难对付多了。
今岁咱们能把南京的兵权攥在手里,再把江南织造局的生丝供上,不出乱子,就算没白费功夫。”
他话锋一转,目光扫过袁可立,又落在一旁的张维贤身上,嘴角勾起一抹淡笑:
“这段时间,跟江南的士绅们先别闹僵,能凑个热闹就凑个热闹,别把关系弄僵了。
要说这一点,英国公就做得周到,收了人家的扬州瘦马,那些江南士绅,对国公爷态度就很好,当做了半个自己人。”
张维贤被点名,顿时有些不自在,清了清嗓子,辩解道:
“那扬州瘦马……确实有几分姿色,本爵收下也是为了大局。
跟那些盐商、士绅打交道,不收点他们的‘心意’,他们不放心。
况且我也不是白拿,每一个都给了一两银子,算是‘买’的,不是受贿。”
这话出口,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,脸颊微微发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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