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明 第737节
他知道董中行的顾虑。
一个附郭县令,府城若是丢了,他便是“丢失疆土”的重罪,连带着全家都要受牵连。
董中行苦着脸,摆了摆手,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:
“哪敢说‘指教’?
是本县实在没了主意。
千户可否透个底,九边经略熊经略使……到底何时能到大同?
府城的百姓已经慌了,本县得知道个准信,才能好做安抚,也好提前加固城防。”
他说着,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,那汗不是热的,是急的。
“这大同府城若失,大同县也就完了,我这个七品县令,丢了土地,焉有活路?
还请千户可怜可怜本县,给个准话。”
卢剑星沉默片刻,目光扫过不远处聚着的几个衙役。
他们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,显然也在担心局势。
他往旁边挪了两步,压低声音:
“具体时日,我也不清楚。
但张镇监之前说过,熊经略在宣府的整顿已近尾声,急报送去,月内必到。
县尊放心,只要你尽力稳住府城秩序,别让百姓哗变,我稍后回禀张镇监时,自然会为你美言几句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多了几分沉稳。
“再说,就算真到了最坏的地步,府城暂时有失,只要熊经略的援兵一到,总能夺回来,届时论功行赏,你护城有功,朝廷也不会苛责。”
董中行听了这话,脸上的愁容却没减多少,反倒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。
他知道卢剑星是在宽他的心,可“暂时有失”这四个字,落在他这个县令头上,也可能是掉脑袋的罪。
但他也明白,再追问下去也没用,卢剑星能说这些,已经是给了他面子。
片刻后,他重重叹了口气,对着卢剑星深深一揖:“那就有劳千户了。本县别的不敢保证,至少在援兵到之前,定不让府城生乱。”
话音刚落,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眼睛亮了亮:
“对了!
千户要出城探查乱民情况,府城里有几个衙役,是左云县出身,熟悉那边的街巷和乡绅底细,还有两个懂些鞑靼话,能和边地牧民打交道。
下官这就把他们借调给你,说不定能帮上忙。”
卢剑星眼睛微眯,这倒是个意外之喜。
锦衣卫虽擅长探查,却不如本地衙役熟悉地形,有这些人帮忙,能少走不少弯路。
他当即拱手:“多谢县尊!这份情,卢某记下了。”
“好说,好说!”
董中行连忙摆手,转身就喊来一个衙役,吩咐他去府衙调人。
“让李老栓和王二柱他们赶紧来,带上家伙,跟着卢千户办事!”
不多时,两个精壮的衙役就背着腰刀跑了过来,一个个面色凝重却透着干练。
卢剑星点了点头,对着远处等候的沈炼、靳一川招了招手。
此时。
沈炼正靠在一棵老槐树上,手里把玩着一根树枝,靳一川则站在旁边,仔细检查着腰间的短弩。
“走了。”
听到招呼,沈炼与靳一川当即跟上。
卢剑星率先迈步,往城外方向走。
三人里,唯独沈炼的脸色透着几分轻松,他快走两步追上卢剑星,嘴角勾着一抹自嘲的笑:
“大哥,你说咱们哥仨是不是扫把星?
到宣府,宣府出叛乱。
到大同,大同又闹民变,哪哪都有祸事。”
他顿了顿,指了指自己。
“此番出城探查,你和三弟留在城外接应就行,我去左云县外围摸清情况。
反正我孑然一身,无牵无挂,真要是出了什么事,也没人惦记。”
他说这话时,语气轻得像风,可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。
他想起京师暖香阁的周妙彤,想起她看那个商贾之子时温柔的眼神,再想想自己,不过是个提着刀的锦衣卫,连给她赎身的勇气都没有。
死在乱民手里,或许比看着她嫁给别人,更像个好归宿。
卢剑星脚步一顿,回头瞪了他一眼,语气里带着几分狠厉,却藏着兄长的关切:
“胡扯什么!
左云县乱民手里有刀有枪,你一个人去?
当自己是铁打的?”
他抬手拍了拍沈炼的肩膀,力道不轻。
“咱们是兄弟,要去一起去,要回一起回。
此处轮不到你逞英雄,走罢!”
沈炼愣了愣,看着卢剑星的背影,嘴角的自嘲渐渐淡了,他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,低声应了句:
“知道了,大哥”。
说完快步跟了上去。
靳一川在后面看着两人,悄悄松了口气。
他最怕沈炼钻牛角尖,有大哥在,总能拉他一把。
另外一边。
大同总镇府的正堂里。
王威坐在主位上,脸色不是很好看。
“你的意思是说,左云县的民变,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掌控?”
王威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怒意,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刘振邦身上。
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流民闹一闹,逼熊廷弼仓促来大同,再借流民消耗熊廷弼的兵力,自己坐收“平叛”之功,顺理成章接过大同总兵的印信。
可现在,流民竟成了气候,还出了个叫张天琳的领头人,连县令都杀了,这哪是“闹一闹”,这是要反!
刘振邦站在堂下,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,喉结滚动得格外明显,连额角的汗都不敢擦:
“回岳丈,确实如此。
那张天琳不像是普通流民,属下派人去查过,他早年在陕西就跟着饥民闹过事,懂些拳脚,还会排兵布阵。
这次他不仅杀了郭广,还放了牢里的囚犯,现在左云县的乱民都喊他‘张好汉’,连周边的逃兵都往他那儿凑,人数怕是快三万了。”
“哼!”
“三万?!
我让你去‘推一把’,不是让你养出个反贼!
现在好了,左云县的乱子怕是要捅到陛下跟前,熊廷弼还没来,我手里的兵就得先拿去平叛。
我苦心攒下的那些兵力,难道要耗在流民手里?”
刘振邦见他动怒,连忙往前凑了两步,声音压得更低,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狠:
“岳丈莫急,乱子闹大了才好。
咱们要的不就是‘平叛’吗?
不出兵平叛,如何‘死人’?”
他特意把“死人”二字咬得极重。
“那些吃空额的编制,总得有个‘战死’的由头才能消掉。
还有杨肇基留下的那些亲信,不借流民的手除了,日后您掌了大同兵权,他们也是隐患。”
王威的眉头动了动,攥着镇纸的手松了些。
他当然懂刘振邦的意思。
借平叛之名,让杨肇基的人去当炮灰,既能清除异己,又能把空额的“亏空”算在“战死”上,一举两得。
可他还是有些迟疑。
“井坪路的孙镇、平虏城的马荣、右卫城的朱崇威,这三人都是杨肇基的心腹,手里各有几千兵,要是他们真把流民平了,岂不是反倒让他们立了功?”
流民虽多,却多是乌合之众,真对上边军的精锐,怕是一触即溃,到时候功劳归了别人,自己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刘振邦早料到他有此顾虑,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,凑得更近了:
“岳丈放心,咱们不把他们一起派出去。
先派右卫城的朱崇威,让他带三千人去左云。
那朱崇威性子急,又想在陛下面前邀功,肯定会急着进攻。
而张天琳那边,刚占了左云,正是气盛的时候,定会拼死抵抗。
到时候两败俱伤,咱们再出兵‘收拾残局’,功劳还是您的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了句。
“就算朱崇威运气好打赢了,他手里的兵也得折损大半,日后再想跟您作对,也没那个底气了。”
王威眯起眼睛,手指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,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。
这计策确实阴狠,可还不够保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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