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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明 第745节

  王威瘫坐在椅子上,看着案上的地图,突然觉得一阵绝望。

  他原本想靠着私心和算计,在大同站稳脚跟,可到头来,却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。

  流民成了气候,蒙古人趁虚而入,将领们各怀鬼胎,朝廷和代王又在催逼,他这个大同副总兵,怕是真的要人头落地了。

  “素囊这匹夫!竟敢趁火打劫!

  传我命令,立刻派信使去归化城,告诉卜石兔。

  若他管不住素囊,三日内不撤出杀虎口,大明即刻取消与土默特部的互市!

  断了他们的茶、盐、铁器,看他们还怎么在草原上立足!”

  帐下的幕僚周敬之闻言,脸色却愈发凝重。

  他上前一步,小心翼翼地捡起被茶水浸湿的军报,语气带着难掩的担忧:

  “将军,此举怕是难奏效啊。”

  “阿勒坦汗故去后,土默特早已不是铁板一块。

  扯力克汗晚年,三娘子虽竭力维持,可部落实权已开始分流。

  如今的顺义王卜石兔,虽是明廷册封的‘共主’,可您看素囊是三娘子的亲孙,手里握着‘西哨兵权’。

  那是土默特西部最精锐的三千骑兵,连归化城的守军都要听他调遣。

  更别提他掌控的‘板升产业’,丰州滩的良田、作坊、商铺,大半都在他名下,土默特十二部里,至少有六部是他的亲信。

  卜石兔呢?

  不过是个‘徒拥王爵’的傀儡,既无兵权,也无财权,去年连入贡明廷的贡使,都被素囊拦在半路上,最后还是靠喀喇沁部帮忙,才勉强成行。

  总镇您觉得,他发一道命令,素囊会听吗?”

  王威的呼吸猛地一滞,方才因怒火而涨红的脸,瞬间褪去血色。

  他当然知道土默特部内斗,可事到如今,他能想到的威慑手段,也只有互市这一条。

  草原部落离不开大明的茶盐铁器,一旦断了互市,寻常部落早就慌了,可素囊……

  他手里有板升的农业产出,有自己的手工业作坊,对互市的依赖,远不如其他小部落深。

  “那便没有别的法子了?”

  王威的声音低沉了几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

  杀虎口丢了,大同右卫被劫掠,若是素囊再往东进,怕是要直逼阳和卫、大同府城。

  这里可是他的老巢,一旦被蒙古骑兵攻破,他连退路都没了。

  周敬之见他语气缓和,才轻轻叹了口气,继续说道:

  “好在……鄂尔多斯部没有动静。

 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”

  他指着舆图上黄河河套的位置,那里用标注着“鄂尔多斯万户”的范围。

  “总镇您看,鄂尔多斯部的核心领地在宝日套亥,东接山西边外,西抵宁夏,南邻延绥镇,地域辽阔,水草丰美。

  他们不像土默特那样游牧迁徙,而是有固定的驻牧地,人口有五六万,能动员一两万骑兵。

  并且,他们内部没分裂,部落编制完整,凝聚力极强。

  当年阿勒坦汗鼎盛时,都要让他们三分。

  若是鄂尔多斯部也趁机南下,与素囊东西夹击,大同就真的彻底溃烂,回天乏术了。”

  王威颓然坐回椅上,看着帐外渐暗的天色,眉头拧成了疙瘩:

  “鄂尔多斯部不南下,可素囊还在杀虎口,张天琳的四万流民还在右玉,孙镇、马荣那两个老狐狸还在磨洋工……

  我手里能调动的,也就自己的亲信,这怎么打?”

  他麾下的大同镇兵马,名义上有八万,可实际上大半是“空额”。

  他私吞军饷多年,在册的兵卒里,有一半是只领饷不参军的“挂名兵”,真正能打仗的,只有两万人,还有刘振邦手下的四千破虏堡兵马。

  可刘振邦刚收复了左云废城,就以“清点粮草”为由按兵不动,显然是不愿再替他卖命。

  “难道……真要派我的亲信去?”

  王威喃喃自语。

  阳和卫的五千人,大同府城外的一万五千人是他的底气,是他在大同立足的根本。

  若是派去跟素囊的蒙古骑兵硬拼,赢了还好,若是输了,他就成了没牙的老虎,不仅镇不住孙镇、马荣,连代王那边都没法交代。

  周敬之站在一旁,看着他纠结的模样,也没敢多言。

  此刻的王威正站在悬崖边上。

  往前,是内忧外患的死局。

  往后,是丢官杀头的绝境。

  之前那些借流民洗空额、借代王保官位的算计,如今都成了缠绕在他身上的绳索,越挣扎,勒得越紧。

  时间,在王威的犹豫之中不断流逝。

  从他下令让三将出兵,三将畏缩不前,到如今八月初十。

  又过去了十日。

  孙镇和马荣的兵马总算挪到了前线,可也仅仅是“到了”而已。

  威远堡外的营寨扎得整整齐齐,炊烟每日按时升起,却连一次像样的进攻都没有。

  斥候传回的消息说,孙镇每日在营中“操练阵法”。

  马荣更甚,以“兵卒水土不服”为由,连营门都少出。

  只派了些老弱去右玉县外围晃了晃,便回来报称“乱民势大,需待王将军主力到来”。

  “一群畏战的鼠辈!”

  王威将军报揉成一团,狠狠砸在地上。

  他早该想到,这些人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。

  谁都不想当出头鸟,谁都怕跟张天琳的流民军拼得两败俱伤,最后便宜了别人。

  可拖延下去,局势只会烂得更快。

  果然,坏消息很快就从北方传来。

  八月十一日的清晨,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从杀虎口方向奔来,连人带马栽倒在帅帐前,嘶哑着嗓子喊道:

  “将、将军!卜石兔……卜石兔也率部南下了!

  杀虎口以西的村镇,全被他们烧了!”

  王威的心猛地一沉。

  他快步走出帐,扶起那名斥候,声音发紧:

  “详细说!卜石兔带了多少人?劫掠了哪些地方?”

  “至少三千骑兵!”

  斥候咳着血,断断续续地说:

  “草原今年旱得厉害,牧草都枯了,牛羊死了大半……

  他们先是跟着素囊的人抢,后来见素囊撤了,就自己往东闯,把破虎堡、残虎堡附近的村子都扫了一遍,男人被杀,女人和孩子被掳走,粮食和牲畜全被劫走了……”

  帐下的幕僚周敬之脸色也变了。

  小冰河期的酷旱,不仅让大明的陕西、山西歉收,连草原也遭了灾。

  这些蒙古部落没了活路,哪里还顾得上明廷册封的王爵身份,哪里还讲什么道义。

  只要有劫掠的机会,就像饿狼扑食一样往上冲。

  素囊刚走,卜石兔又来,大同的西北防线,几乎成了不设防的筛子。

  “不能再等了!”

  王威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,刀光在晨光中闪过一道冷芒。

  “传我命令,两万精锐即刻集结!

  步兵在前,骑兵在后,携带五日干粮,今日午时准时出发,先去大同右卫驱赶卜石兔,再回师剿杀张天琳!”

  这两万兵马,是王威压箱底的本钱。

  都是他多年来精心挑选的家丁和老兵,装备着最好的铠甲和兵器,战马也多是从蒙古那边买来的良驹。

  哪怕是要牺牲自己的实力,也得保住局势的安稳。

  午时一到。

  阳和卫的东门外,旌旗招展,甲胄鲜明,两万兵马列成整齐的方阵。

  “出发!”

  随着王威一声令下,浩浩荡荡地朝着西北方向开去。

  一路上,随处可见蒙古骑兵劫掠后的惨状:

  烧毁的房屋只剩下断壁残垣,焦黑的梁木上还挂着半块布巾。

  田地里的荒草被马蹄踩得稀烂,偶尔能看到倒伏的尸体,身上还留着弓箭或马刀的伤口。

  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,沿着路边艰难地行走,看到王威的大军,眼里才露出一丝希望的光。

  “将军,前方发现蒙古骑兵!”

  前锋斥候来报。

  王威勒住马,举目望去。

  远处的土路上,一群蒙古骑兵正围着几辆粮车抢掠,大约有三百多人,个个骑术精湛,动作迅猛。

  “列阵!”

  王威大喝一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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