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明 第612节
彼时建奴的大军一度打到离辽阳不过数十里的奉集堡。
城里的富户连夜收拾细软,雇着车马往山海关方向逃,整座城都透着“末日将临”的恐慌。
这一切的转变,始于天启皇帝登基之后。
朝廷不再像以往那般对辽东“放任不管”,而是大把投入粮草军饷。
先是一次性补发了辽东军历年拖欠的百万两欠饷,让军卒们终于能给家里寄去救命钱。
接着又调拨三万件冬衣、五十万石粮食,解了边防的燃眉之急。
更重要的是,辽东接连打了几场胜仗:
辽东经略使熊廷弼率军收复开原、铁岭,辽东巡抚孙承宗坐镇辽阳稳固防线。
将士们不仅解除了建奴的威胁,还把战线往北推了百里。
陛下的赏赐也跟着下来。
斩敌有功的军卒赏白银、升军衔,阵亡将士的家属能领双倍抚恤金。
连带着辽阳的百姓都沾了光,朝廷免了辽阳一年赋税,鼓励大家开垦荒田。
孙承宗这位辽东巡抚,更是有安民之才。
他带着人走遍辽阳周边的荒地,给流民发农具、送麦种,在城外建了“安流村”,让无家可归的人有了遮风挡雨的住处。
又查核军户名册,把被将领私吞的上万亩军田重新分给军户,还请了老农教大家改良耕种技术。
遇上生病的军户或百姓,他让人在城里设了“惠民药局”,免费施药问诊。
短短一年光景,辽阳的流民少了,破产的军户几乎见不到了,连街头的乞丐都少了。
大家伙手里有了钱,脸上也有了笑模样。
只是这些在刀口舔血的军卒汉子,有许多是孤身一人在辽东戍边,没家眷帮着管钱。
酒肉上的花费其实有限,一斤酱肉、一壶烧刀子,撑死了也花不了半两银子。
手里突然多了闲钱,就要找着地方花。
可城里偏偏有个地方,能把这些糙汉的钱像抽水似的榨干,那便是城南的“满春楼”。
这满春楼可不是普通的酒肆。
朱红的大门上挂着鎏金匾额。
门口的龟奴穿着绸缎小袄,见着穿军卒号服的人就笑着往里面引:
“军爷里面请,新来了江南的姑娘,唱曲儿可好听了!”
楼里分了三层:
一楼是酒肆,桌桌都坐满了人,军卒们光着膀子,大碗喝酒、大块吃肉,嘴里嚷嚷着战场上的趣事,唾沫星子溅得满桌都是。
二楼是烟柳之地,丝竹声从雕花窗里飘出来,穿绿袄的丫鬟端着茶盘穿梭在回廊,偶尔能看见描眉画眼的女子倚在窗边,对着楼下的军卒抛个媚眼,引得汉子们一阵哄笑。
最隐蔽的是后院的偏房,里面摆着几张赌桌,骰子落在瓷碗里的“哗啦啦”声隔着墙都能听见。
几个军卒围着赌桌,脸涨得通红:
有人赢了银子就往怀里塞,笑得后槽牙都收不住。
有人输光了就拍着桌子骂娘。
龟奴在旁边笑着劝:
“军爷别急,小的再赊您十两银子,说不定下把就赢回来了!”
来来往往的人把满春楼的门槛都快踏破了。
有刚领了赏钱来寻快活的军卒,有做买卖赚了钱的商贩,甚至还有些小吏偷偷摸摸来赌两把。
这般热闹,让人完全忘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,建奴的铁骑还在奉集堡外扬鞭,辽阳城里的人连睡觉都要竖着耳朵听城外的动静。
只能说,这些刀山火海中闯的兵卒,是懂得及时行乐的。
毕竟
省下再多钱,没命去花,那也是白瞎。
此刻。
满春楼二楼的“听雪雅间”,与楼下的喧闹截然不同。
雕花木门紧闭,将骰子声、丝竹声都隔在门外,只余下室内若有若无的熏香。
那是江南运来的熏香,混着少女发间的脂粉气。
雅间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食榻,榻上银盘里码着琳琅满目的辽东特色吃食。
烤得油亮的鹿腿还冒着热气,外皮酥脆的熏熊掌中插着银刀,水晶碟里盛着冰镇的山葡萄,旁边温着的锡壶里,是辽东最烈的烧刀子。
酒液琥珀色,一倒出来便满室酒香。
食榻两侧的软凳上,辽阳副总兵张秉益与参将吴奉先相对而坐,各自搂着一个少女。
那少女们皆是新从山东、河南逃难来的,眉眼青涩,肌肤白皙,一看便知是没开过苞的雏儿。
辽东军卒这一年手里有了钱,满春楼的龟奴便四处搜罗年轻女子,价高者得。
“他娘的!”
张秉益猛地松开捏着少女的手,将手中的银酒杯往食榻上重重一放。
酒液溅出大半,洒在银盘里的熏熊掌上。
“喝个酒都堵不上心里的闷!”
被松开的少女连忙缩到角落,低着头用帕子偷偷擦眼泪。
另一个陪着吴奉先的少女,也吓得身子一僵,手里的酒壶差点摔在地上。
吴奉先见状,连忙放下酒杯,伸手按住张秉益的胳膊,声音压得极低:
“张帅,息怒!这姑娘细皮嫩肉的,可经不住您这般折腾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偷偷瞥了眼门外,确认没人偷听,才继续道:
“属下今日找您,是有件事要跟您商量。
熊经略、孙抚台还有杨都堂,这几日在府衙议事,您听说了吗?”
张秉益眉头一拧,抓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,仰头灌了大半。
辛辣的酒液烧得他喉咙发疼,却没压下心底的不安:
“怎么没听说?
前儿就传出来要换防,说是‘为开春剿建奴做准备’,调山海关的兵来接我的防,还让辽阳左卫去换孙得功的广宁兵。
这哪是换防?
分明是冲咱们来的!”
“可不是嘛!”
吴奉先的声音里满是恐慌。
“您还记得杨涟那厮在蓟镇的事吗?
去年他去整顿蓟镇,查出吃空饷的、私通蒙古的,一口气斩了数十个将领,连副总兵都没放过!”
“蓟镇当时人头滚滚,血流成河啊!
如今他来辽东,又带着锦衣卫查了两个月,咱们干过的那些事,他能不知道?”
这话像一把尖刀,戳中了张秉益的痛处。
他可就是副总兵。
呼~
“他娘的!吃空饷怎么了?”
他猛地拍了下食榻,银盘里的鹿腿晃了晃:
“老子手下五千兵,花名册上却写着七千,不多报两千,哪来的钱养这些姑娘、开这满春楼?”
“占军田又怎么了?
那些军田荒着也是荒着,老子开垦出来种粮,难道不是为了军里?”
他越说越激动,声音不自觉拔高:
“还有通建奴、卖军械。
去年冬天军里缺粮,老子不卖几批军械给科尔沁部,换些牛羊回来,底下的兵不得反了?”
“孙得功、鲍承先哪个没干过?
现在倒好,朝廷补了军饷,就忘了咱们当初是怎么撑过来的,要拿咱们开刀了!”
吴奉先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,眼神里满是慌张:
“张帅!小声点!这满春楼里鱼龙混杂,要是被锦衣卫的探子听见,咱们就全完了!”
张秉益喘着粗气,一把推开他的手,脸色铁青:
“完?
老子现在就要完了!
你说,咱们能怎么办?
坐等着杨涟那厮拿尚方剑斩咱们的头?”
吴奉先咽了口唾沫,眼神突然变得狠戾起来,他凑近张秉益,声音压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:
“坐以待毙,肯定是死路一条!为今之计,只有奋起抵抗!”
“抵抗?”
张秉益眼睛一眯。
“怎么抵抗?咱们手里的兵马上就要被换防了,没了兵权,跟没了牙的老虎一样,怎么跟熊廷弼他们斗?”
“张帅忘了嘉靖十三年的旧事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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