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末,从西北再造天下 第302节
本就军心涣散,如今再一衡量,当土匪朝不保夕,而投降不仅能活命,还能分到土地当个安分百姓……这选择并不难做。
于是,一股股小武装纷纷丢弃了简陋的武器和刚扯起的旗号,走出山林,向当地的大同军或政府投降,第一句话往往是:“官爷……我们投降……那个……地……还能分吗?”
在大同军强大的军事压力和前所未有的惠民政策双重作用下,不到一个月时间,整个南直隶地区的秩序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。市井渐渐繁荣,乡村重现炊烟。一个崭新的时代,正带着它特有的残酷与希望,坚定地碾过旧时代的废墟,蓬勃生长。
大同十二年,九月十八。
秋意渐浓,但扬州城的空气却灼热得仿佛盛夏。若说刚刚易主的金陵城是在战火余烬中艰难恢复生机的伤愈者。那么此时的扬州,则更像一个正值壮年、气血奔涌的巨人,每一寸肌理都迸发着近乎狂暴的活力。
自大同社主导开海及鼓励产业以来,这座位于长江与运河交汇处的古城,便以令人瞠目的速度蜕变,早已超越了它“淮左名都,竹西佳处”的旧日容颜,成为整个东方乃至世界都为之侧目的手工业心脏与贸易熔炉。
运河上,舳舻千里,帆樯如林。吃水极深的远洋海船与灵巧的内河驳船交织穿梭,号子声此起彼伏。码头上,工匠们喊着号子,川流不息地将来自吕宋的稻米、暹罗的木材、天竺的棉花、波斯的地毯、乃至欧罗巴的钟表呢绒卸下,又将一捆捆光泽亮丽的丝绸、一箱箱洁白细腻的瓷器、一匹匹结实耐用的“南京布”装运上船,输往四海。
面对爆炸式增长的人口和产业,前任南直隶巡抚罗伟力排众议,做出了一个极具魄力的决定:拆墙扩城!如今,原先城墙的位置已被宽阔的、铺设了碎石子并计划铺设铁轨的“环城大道”所取代。
城市向着四面八方无节制地蔓延,新的厂房、仓库、住宅区如同雨后的蘑菇,一夜之间就能冒出一片。烟囱如同森林般拔地而起,不分昼夜地向天空喷吐着混合了蒸汽和煤烟的浓雾,将天际线染成一片灰蒙蒙的工业色,却也赋予了这座城市一种粗粝而强大的力量感。
走在扬州的街道上,宛如步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万国博览会。金发碧眼的英格兰商人、戴着宽边帽的荷兰船长、葡萄牙水手、穿着朝鲜服装的商贾,以及小心翼翼打量着一切的日本商人随处可见。
甚至还能见到裹着头巾的阿拉伯驼商和来自中南半岛的黝黑面孔。语言的嘈杂、货币的多样、服饰的奇异,构成了扬州街头最日常的风景。
这些远道而来的冒险家们,很快就被这座城市的开放和富庶所震惊。更让他们狂喜的是——他们这些“番商”,竟然被允许在这里购置房产和店铺!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建立永久性的商馆和据点。
能做远洋贸易的,无一不是胆大心细、资本雄厚的狠角色。他们迅速将船上的香料、象牙、白银等货品出手,然后便开始疯狂地购入土地和产业。
商业嗅觉更灵敏的西方海商,他们觉得与其每次都花费巨资采购昂贵的赛里斯成品丝绸,不如就在这里投资设厂,纺织出来再带回本国,这样成本更低,利润更高。
扬州,重工业区。
巨大的厂房鳞次栉比,高耸的烟囱永不停歇,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的焦味、热金属的腥气以及蒸汽泄漏的嘶嘶声。铁轨如同血管般深入厂区,满载着煤炭、铁锭和成品的机车头喘着粗气来回奔忙。
星辰蒸汽工坊内部,景象更是震撼人心。巨大的天轴在屋顶纵横交错,通过密密麻麻的皮带将动力传输到每一台机床上。
蒸汽机是这里绝对的主宰,驱动着龙门刨床发出沉重的轰鸣,车床飞旋切削出耀眼的金属碎屑,铣床精确地雕琢着复杂的构件。
而在车间最核心的位置,一台如同史前巨兽般的庞大水压机正在工作。它是孔成咬牙耗资五万两白银从长安机器厂购得的镇厂之宝。炽热的铁坯被送入巨大的模具中,随着工人扳动操纵杆,高压水流驱动着巨大的压头缓缓而下,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声。
“哐!!!”
一声沉闷的巨响,地动山摇。仅仅一次冲压,一个需要熟练工匠反复锻打数日才能成型的蒸汽机气缸毛坯,便如同被无形巨手捏塑的泥巴一样,瞬间成型!
紧接着,工件被吊运到一旁的抛光机上,巨大的砂轮摩擦出耀眼的火花,很快便呈现出光滑的内壁。
“看到了吗?看到了吗!”工坊主孔成激动地抓着一旁师弟孙星的胳膊,眼睛因为连续熬夜和过度兴奋布满血丝,却亮得吓人,“十五分钟!只要十五分钟,就组装起来,就是一台完整的蒸汽抽水机!半个小时就能下线一台蒸汽纺织机!值了!那三十万两的贷款,压上全部身家,都他娘的值了!”
当初决定倾家荡产、甚至不惜以工坊和刚买的宅子做抵押,向扬州发展银行贷出这笔巨款时,孔成至今心有余悸。那台水压机运来时,他看着那庞然大物,心疼得直哆嗦,五万两白银啊!但此刻,这“铁怪物”表现让他知道一切都是值得。
孙星满脸钦佩,声音带着颤抖:“师兄,当初你和冯远师弟说要搞这套全蒸汽动力的流水线,我……我差点以为咱们师兄弟要一起跳运河了。现在看来,还是你有魄力,有远见!
现在订单都排到三个月后了,照这个效率,三年能回本,这真是一座能传家的金山啊!”
正说着,工坊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卫兵的问候。很快,一个穿着深灰色大同社制服、年轻人走了进来,正是扬州府工曹官员武锋。
孔成不敢怠慢,立刻迎了上去,脸上堆起热情而恭敬的笑容:“武工曹,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这小庙来了?快请里面喝茶!”
武锋摆了摆手,直接切入主题:“孔老板,客套免了。元首府紧急命令,采购一千台标准型号的蒸汽抽水机,用于江南水利建设和排涝垦荒。你的工坊,最快需要多少天能全部交付?”
一千台!孔成的心脏猛地一跳,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他强压住激动,大脑飞速计算:三班倒,人歇机器不歇,原材料供应跟得上的话……他深吸一口气道:“武工曹,我们星辰工坊必尽全力!十天!给我十天时间,一定保质保量完成!”
武锋点了点头道:“好。给你十二天时间,必须保证质量。价格按市价,每台定价二百二十两白银。能否接受?”
二百二十两!虽然比零售价略低,但这是整整一千台的超级大订单,几乎没有任何销售成本和风险!
孔成道:“接受!完全接受!能为元首分忧,是我等的荣幸!就算不赚钱,这任务也一定圆满完成!”
武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,似乎对这种表态早已习惯:“好。明日带上你的印章,来扬州府工曹署签正式契约。预付五成定金,验收合格后付清尾款。”
武锋一走,工坊里瞬间炸开了锅!
“师兄!二十多万两的订单啊!”冯远激动地满脸通红。
“这是用来恢复江南农业的!一千台只是开始,江南那么大,水网纵横,需要多少抽水机?五千台?一万台?”孙星已经看到了无限光明的未来。
孔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:“冯远师弟!你亲自盯着生产线,每一台机器都必须严格检验,绝不能出任何纰漏!”
“孙星师弟!你马上去劳工市场,再招一百个熟练工!不,一百五十个!从今天起,全体三班倒!工钱按规矩给足,伙食给我加上肉!告诉大家,干好了,年底人人有重奖!”
“是!师兄!”两人异口同声,干劲十足地冲了出去。
不仅仅是“星辰工坊”,几乎整个扬州,乃至接到消息的北方长安、燕京等工业区的机器制造厂,都同时收到了大同社工业署雪花般飞来的订单。抽水机、纺织机、小型机床、农具,铁质工匠,布匹等订单,涵盖了生活生产的方方面面。
资金的源头,正是来自对江南士绅阶层彻底清算。他们两百多年盘根错节积累的财富,大航海时代吸纳的金银。
它们原本是地窖里发霉的银锭、夹墙里的金条、成箱的珠宝古玩、仓库里的绫罗绸缎,现在被大同社以铁腕手段取出来。一个月时间,大同社弄到价值两千万两黄金白银。
它们化作滚滚洪流,通过大同社控制的钱庄和财政系统,精准地注入到北方的工业体系当中。
江南两百年积累资本,在这一刻,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,成为了工业资本的养份,成为了滋养大同社旗下重工业、轻工业疯狂生长的最强效肥料。
巨大的需求和丰厚的利润,刺激着每一个作坊主敏锐的神经。他们疯狂地扩大产能,兴建新的工坊,争相购买最新的机器设备,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场饕餮盛宴中分得最大的一杯羹。
机器的轰鸣声从未如此响亮,烟囱的浓烟从未如此浓密。一个以钢铁、蒸汽和资本为驱动的新时代,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,在这片的土地上隆隆向前,不可阻挡。
第409章 ,徐霞客在东宁
大同十二年(1636年)九月二十八日,东宁岛,清溪县,外海。
一艘约两百五十吨级的西班牙式盖伦帆船,正艰难地航行在墨蓝色的海面上。船身随着涌浪起伏,木质龙骨发出令人不安的呻吟。
它的船舱里,塞满了来自赛里斯的紧俏货物,江南丝绸,精美的瓷器,密封在木箱里的茶叶,还有一大批价格低廉的铁锅、农具和刀具。这些货物足以让它在返航马尼拉时赚得盆满钵满。
然而,与这些珍贵货物同处一船的,还有一批特殊的“乘客”:上百名神情萎靡、衣着虽料子不错却已显脏污破旧的男男女女。
他们挤在通风不良的下层舱室里,空气中混杂着汗味、呕吐物的酸臭和淡淡的霉味。
与甲板上那些忙碌的西方水手相比,这些人脸上写满了茫然、恐惧和不甘。他们正是被大同社判定有罪、剥夺家产、举家流放至东宁岛的前江南士绅及其家眷。
而这艘船原本是往返于马尼拉和阿卡普尔科之间,贸易线上一艘不起眼的海船,如今却被松江府官员临时租用,执行移民任务。
船长桑秋对大副嘀咕:“这些赛里斯贵族老爷们的战争真是古怪。在我们那里,战败的贵族只要付得起赎金,照样能回家喝酒打猎。
可在这里,高贵的血脉似乎也保不住他们的体面了,竟要像牲畜一样被运到蛮荒之地去。那位‘徐元首’的规矩,真是比海上的风暴还难以预测。”
大副道:“赛里斯虽然富裕,但他们的战争也更加残酷,我们的国王居然还想凭借2万人征服这个国家,这像是在与上帝开战一般。”而后他庆幸道:“万幸的是这场战争没有打起来。”
航程漫长而枯燥。当瞭望手终于喊出“陆地!”时,舱室里的人们挣扎着爬上甲板。
他们看到的,并非想象中繁华的城镇或肥沃的平原,而是一片仿佛亘古不变的原始景象。
目光所及,是连绵不绝、覆盖着浓密得化不开的绿色植被的山峦,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。海岸边怪石嶙峋,浪涛拍打着黑色的礁石,发出雷鸣般的轰响。
只有在视线焦点处,才有一小片明显经过人工修整的痕迹:一个简陋的木制码头伸入海中,码头后方依稀能看到几条被踩出来的土路和几排低矮的、仿佛随时会被丛林吞没的茅草屋或木屋。蛮荒、原始、危险——这是这片土地给人的第一印象。
“这……这里就是东宁岛?”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,不可置信道。
他是徐霞客的长子徐屹,看到眼前的景象,声音因为虚弱和愤怒而微微颤抖,“大同社竟真将我等发配至此等瘴疠蛮荒之地!”
他心中积压的不平与怨恨几乎要喷薄而出。在他看来,要是没有松江士绅帮助,大同军没有那么容易打到江南,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即便不赏,又何至于遭此绝罚?
一旁,一位年近五旬、皮肤因长年在外游历而显得黝黑粗糙、但身形依旧挺拔健硕的男子叹了口气:“我徐氏能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就不错了,又何必再自哀自怨。”
他便是名满天下的旅行家徐霞客,与周围那些养尊处优、此刻面无人色的同乡相比,他虽也面露忧色,却显得镇定许多,他在外游历多年,这种景象他也看多了,并不会像他儿子一样,对这样的蛮荒景象感到恐惧。
“松江府多少高门望族,如今已是阖家覆灭,尸骨无存。我等能活着踏上这片土地,已是元首……法外开恩了。”
他故作轻松道:“东宁岛,古称夷洲、流求。为父昔年游历天下,唯独对此海外仙岛心向往之,只可惜海路艰险,未能成行。未曾想今日竟以这种方式得以踏足,倒也算是……如愿以偿了。”
然而他的话并未能驱散家人心头的阴霾,反而更添几分悲凉。
徐屹猛地捶了一下船舷,压低声音不甘道:“父亲!您何必自欺!我徐氏诗书传家,竟要沦落至此,与刀耕火种的生番为伍!这让我们如何甘心?那徐元首分明是鸟尽弓藏,过河拆桥!”
徐霞客脸色一变,急忙上前捂住长子的嘴,厉声道:“逆子!休得胡言!此话若被旁人听去,我徐氏满门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!到了此地,以往的身份、荣华皆如云烟!你若再存此怨怼之心,不知进退,才是真正将我徐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!”
他的目光严厉而沉痛,徐屹在他逼视下,终于悻悻地低下头,不再言语,船上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继续航行了半个小时,“圣菲利佩号”终于停稳在清溪县那简陋的码头上。
船长桑秋第一个跳下船,拿着一份盖有松江府知府大印的文书,找到了清溪县令叶汉。
“尊敬的县令大人,”桑秋操着生硬的汉语,配合着手势,“这是宋知府阁下签署的契约。上面写得很清楚,每安全运送一人抵达东宁岛清溪县,贵方需支付我价值二十两白银的货物。船上共计一百零三人,这是名单,请您验看。您需要支付我两千零六十两的货物。”
叶汉面无表情地接过文书,仔细核对了印章和条款,然后示意身后的两名吏员上船清点人数。吏员拿着名册,一一核对身份,确认无人中途病逝或“意外”失踪。
完毕之后,叶汉才点了点头,对身边的书吏吩咐了一句。书吏很快写好一张提货单,叶汉接过盖上自己的县令官印,递给桑秋:“凭此单,可去码头三号仓库提取等价的白糖或冰糖。价格按本月官价结算。”
东宁岛在被大同社掌控后,利用其温暖湿润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壤,尤其是引入了鸟粪石作为肥料后,粮食和经济作物的产能大增。
东宁岛原本就是郑芝龙打算作为产糖基地建设的,大同社占据此地之后,在解决了粮食问题后,大规模推广甘蔗种植。
同时,新建的糖厂装备了最新的蒸汽压榨机,改进生产工艺,能生产白糖,冰糖,而且品质极高且产量巨大,已成为远东市场上最富竞争力的商品之一,也是各路海商最喜爱的硬通货。
桑秋接过提货单,脸上顿时笑开了花,连声道谢:“多谢县令大人!慷慨!您的慷慨如同这大海一般广阔!”
他将提货单收好又道,“我的船需要在此停留几日,补充些淡水和新鲜食物,还请行个方便。”
叶汉摆了摆手:“可。码头章程贴在那边告示栏,遵守即可。”
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那群刚刚下船、惶惶不安的流放者们。
叶汉走到这群人面前,文吏搬来了桌椅和文书,叶汉坐好,开始登记户籍
“姓名?”
“徐霞客。”他拱手答道。
“何方人士?”
“南直隶松江府江阴县人。”
“可有功名?或有甚技能?”
徐霞客闻言一愣。功名?他一生不乐仕进,连秀才都不是。技能?他一生所长,在于探幽览胜,考山问水,著述地理。但这在官方面前,似乎都算不得“正经”技能。
他沉吟片刻,只得道:“略通文墨,读过些诗书。”
叶汉打量了他和他身后几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儿子,点了点头:“看你们样子,像是书香门第。既识文断字,眼下倒有两个去处可供选择。”
众人顿时竖起了耳朵,这是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时刻。
“其一,”叶汉道,“岛上土著部落,社学初开,亟需教授汉文、汉语的夫子。你们若去,可免垦荒之苦,由社里提供食宿,每月还有些许津贴,最重要的是这是我大同社的事业,可享受社内的福利待遇。”
去土著部落教书?
徐霞客和儿子们面面相觑,想象中与“生番野人”为伍、语言不通、习俗迥异的画面让他们不寒而栗。众人面露抗拒。
“那……敢问大人,第二个选择是?”徐霞客谨慎地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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