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宋为王十三年,方知是天龙 第296节
赵父道:“今日我得上街卖货了,不能再在家中盘桓。”
杨简懒洋洋地道:“姐夫你换个营生,只靠租赁祖屋,还有沿街叫卖赚的那几个小钱,如何能让姐姐和外甥过上舒坦日子?”
赵父闻言不悦道:“我靠自己双手赚钱生活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心中踏实,心里的舒坦才是真正舒坦,不比蛀虫生活,无所事事,行尸走肉一般。”
杨简洒然道:“我这不是惦记姐姐外甥吗,过的好点总没有错,又不是叫你如我这般,就是脑筋灵活些,生意做大些,到时吃穿用度好一点,房子宽敞点,又有何错?”
赵父道:“不必了,我们生活的很好,不信问你七姐。”
赵母笑道:“十三就不用惦记这些事情了,姐姐生活得挺好,你能不远千里找到姐姐一家看望,姐姐心中知足了,旁的事情不用多做着想。”
杨简轻叹一声:“也罢,那我就不说了,但七姐当年……还有些东西在华州留存,如今既然找到了七姐,那些东西过段时间我打发人送来玉州。”
赵母眸子闪了闪,笑道:“竟然还有东西留下吗?”
“唉唉……”杨简神色有些尴尬道:“姐姐自己的东西,哪里能够不留下呢,就算是大伯也发了话,不叫人动呢。”
赵母略微沉思,片刻道:“当时离家,便没想过那些了,十三,你看着……处理了吧。”
杨简道:“这怎么好,值不值钱不说,那可是七姐当时的随身物件,怎么能够处理了当呢?”
赵母道:“本都是已经忘记的物件,十三若是觉得不妥,那送过来也行,就是得麻烦你一遭了。”
杨简摇头:“七姐这是什么话,当年七姐照顾我,此刻我不过给七姐做些小事而已,何谈麻烦二字?不说了,不说了,吃完饭我去给外甥办事,然后便直接回华州,在华州乾州宣传外甥的诗才。”
赵倜闻言,急忙站起身行礼道:“有劳舅舅了。”
杨简笑道:“甚么有劳,还不都是舅舅的份内事?不过要记得舅舅的话,光读书不活动身子骨可不行,要多练习身体方好强健。”
赵父皱眉道:“什么意思?”
杨简摆手:“我是说外甥太过文弱了,肩不能担,手不能提,读书也是个耗费身体的事情,让他没事动弹动弹,别只知读书再把身子读坏了。”
赵倜听出对方弦外之音,是在劝说自己习武,但不知为何不想给父亲知道,虽难解其中原因,可习武本身算不上什么坏事,为了避免两人争执,他道:“父亲,是这样的。”
赵父想了想道:“是该活动活动,赶明儿我去山里找块大石做个石锁,给你打磨打磨力气好了。”
“找块大石做个石锁?”杨简摸了摸鬓边鲜艳红花,嘴角抽了抽,道:“姐夫你高兴便好。”
早饭完毕,赵倜背着笈箱,赵父牵着赵灵儿,赵母送着杨简,在杏花巷口各自分开。
赵倜走出春雨街,至玉江边上,沿江而行,没多久进入了州学。
州学今日热闹,原是一个天下闻名的士人到来,这士人名为李孟,乃是开元十九年科举殿试的榜眼。
开元是当今乾皇杨穹的年号,杨穹是大乾朝第四任皇帝。
他十一岁登基,在位四十九载,从未改过年号,如今正好六十岁,却依旧精神十足,励精图治,日日临朝不辍,关心天下大事,世间民情。
李孟二十岁殿试得中,当时授为翰林院编撰,其间并不求谋升,一直在院中安心编书,而在他四十岁之时辞掉了官身,游历天下,广做学问,著书《通学》《明论》传播极远,在周边一些小国甚至被纳为学堂教材。
李孟眼下也五十许人,他还有一个特殊身份,是为当朝宰相李震的族侄。
天下八大世家,陇州李氏也在其中。
若以李孟的出身背景,身份学识,想要升官晋职是极容易之事,就算将来想要一问中枢,也并非不可能。
但他却淡泊名利,一直都以做学扬学为己任,尤其辞官之后,边写书边到处游览,名声渐起,每到一地都有学院邀请讲学。
他对此倒不拒绝,无论四大书院那种久负盛名之地,还是州学县学一些地方学府,甚或名不见经传的小处学堂,有求必应,从不摆什么架子,都认真讲述。
这次李孟本没打算至玉州,是在旁边的临州歇脚,却被玉州学政得知消息,亲自前往邀请过来。
大乾学府长官分为四级,分别是国子监祭酒,太学博士,州学学政,县学教谕。
虽然李孟此行并没有来玉州的打算,想要直接从临州渡太江往江南游历,但是见到玉州学政后还是暂时改变了行程。
他随学政过往玉州,答应对方在玉州讲学三日,然后再渡江而去。
州学学子在昨天放学的时候都得到消息,群情激动,几乎今天个个早来,只有赵倜有些晚。
晚自然是起得迟了,但也没至迟到的地步,只不过是最后一个到学内最大讲堂明致堂的。
按理来说,不到时间先生不会过早进堂,但李孟自身却有个习惯,提前一刻钟进入,本来知道他受邀来讲学,四大学院也好,各州地方学堂也罢,学子都会先一步到达,所以哪怕他早入一刻钟,也不会再有学子进入。
可赵倜并不知道他这个习惯,虽然起来晚了,但算着时间还来得及,就没有提前多久过来,这时至了门前才心感不妙。
明致堂的门此刻开着,因是春深,窗户也都开放,可以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学子人头,还有前方坐着一排的州学官员,以及在正中间讲桌之后的李孟。
赵倜就算反应再迟钝,也想到了必然是这李孟行事不按常理,不同正常教授一般严苛正时进入讲堂,而是提前来不知多久。
但此刻也没有旁的办法,只有硬着头皮进去了,反正也没有真的迟到。
赵倜在门前刚踏过门槛,就看里面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。
虽然目光是无形之物,但这种数百人一起看来的情景还是叫赵倜心中感到一股压力。
尤其是州学学政、教授等人的眼神都隐含了不少情绪,大多是不悦,少数则是恼怒,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惋惜。
赵倜内心不由升起了些愧疚之情,但转瞬一想自己并没有哪里做错,自己一没有行违法乱纪之事,二没有违反州学各种规定,三也没有真的迟到,有什么可惭愧的?
一念及此,他本来略显窘迫的神色立刻变得从容下来,身子也挺直起来,跨入学堂后冲着前方行了个礼,就想去寻找座位坐下。
前方州学的学录,忽然开口冷冷地道:“谁叫你过去了。”
赵倜闻言一滞,回过身子看向学录,学录这个职位主要辅助学政处理州学的纪律事务,如考勤、检查学生仪表言行、记录违规情况等,相当于纪律管理员。
玉州州学学录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,留一副漆黑墨髯,向来在学子中有冷面煞神的称号,平日里丁点小事,鸡毛蒜皮,明明上升不到学规的情况下都要训斥一番,很不受学子们待见。
“不知学录何事唤学生?”赵倜道。
“何事唤你?”学录脸色冰冷如霜:“来迟了不在门前请错,居然大刺刺便往里走,难道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?”
赵倜闻言微微沉默:“学生……并没有迟到。”
“没有迟到?”学录哼了一声:“满堂学子都到齐了,独差你一人,还敢言未迟到?还不去一旁站着思过!”
赵倜目光瞅向墙角的漏刻,道:“辰牌两刻开学,眼下也还差了一点,学生确实没有迟到。”
“你……居然还敢顶嘴,你懂不懂尊师重道了,我瞧你全忘记州学的规矩了,看来要给你记过处分,记罚学分了。”学录怒道。
州学有学分制度,一旦扣的多了,会要以银钱购买,或者在州学之内做工抵消,若没钱买得赎回学分,又不愿以工抵分,那就会被勒令退学,而且一纸书信报与各地学堂,多数学堂参考此事,便不会再收纳该名学子了。
而且即便这名学子以后在家中请老师,或者自学成才将来科举做官,这种事也会成为一个污点,于仕途有所不利。
赵倜闻言不由皱了皱眉,道:“学生心中谨记规矩,更不敢忘尊师重道,可学生确实没有迟到。”
第370章 诸子百家
“你,你还敢狡辩?”学录在桌后闻言气得黑须撅起,拍案怒道。
“学生……”赵倜此刻很想据理力争,但是看前方一排人神色变化不同,又瞅了瞅自己的授业先生,稍稍停住话语。
“难道上学就不会早来片刻,偏要踩着正正好好的时间踏入吗?”州学学政这时开口,语气寡淡,显然也很不满意,但却没有说他迟到。
“这个……”赵倜心念转了转,暗想过往也没有此种说法,如果需要比上学时间早来一段,那直接更改学时也就是了,不过学政开口是劝说语气,也没有继续冤枉他迟到,自己倒也不是不能应承一声,将眼前之事息下。
君子行事,并非一成不变,墨守陈规,宁可直中取,不在曲中求。
而是外圆内方,知变通,晓轻重,明前后,懂进退。
眼下听课是大事,既然州政劝说他以后早点来,那答应下也就是了,不好因小事而误了大事。
至于自己以往都早来,唯有今天踩点进入,却是没有必要解释,君子要明辨世情,通明事理,不做无用之功,不行无意之事,不白白浪费气力。
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可能是豪杰,虽万千人吾往矣,那是英雄,却与君子是截然不同的处世方式,可敬重景仰,却未必学对方的做事方法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赵倜心中思索刚要应承学政,忽然一个声音响起,这声音十分清朗,似是能够直抵人的心扉。
他抬头看去,却是坐在书案正中的一人开口,这人他在门外之时便确定为李孟,因为坐于案后中间讲课的位置,而且他在州学内也从没见过这人。
刚才门外不好打量,这时赵倜仔细看了看,对方今年实际年龄应该有五十岁,但瞅着却是要年轻一些,看去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。
李孟双目有神,面如冠玉,留有薄须,身形有些瘦削,穿着淡灰色的儒衬,望去并无什么太出奇之处,光从外表气质来看,似乎还不如一些学院的教授神采奕奕,引人注目。
但他的声音却十分爽朗坚定,仿佛金石敲碰,宛如蕴含不凡力量,哪怕再嘈杂之地,也能叫人听得清晰,直入人脑海心内。
“学生……赵倜。”赵倜向着李孟行了一礼,语气不卑不亢。
李孟笑道:“这事其实不怪你,我有早至的习惯,源自在翰林院做事时养成,每日进院会早上一刻钟时间,辞官之后并没有改掉,而你也未必天天就踩点上学,说不定今日什么事情耽搁住了,两相赶巧,才出现了这种尴尬的情况。”
“学生……”赵倜心内惊讶,没想这李孟居然如此平易近人,不但说话叫人如沐春风,而且三言两语便将此事理清,既显得胸怀坦荡,又把自己的事情给开脱化解了。
所谓人之投桃,我自报李,此刻无须解释自己不知对方会早至一刻钟的习惯,只须顺势说下去就好了。
“先生明鉴,学生明白了,先生豁达,学生谢过先生。”赵倜端端正正再行一礼。
“去坐下吧。”李孟点了点头。
赵倜转身往众学子里走去,那边学录脸色难看还想说话,却被学政给目光制止。
这时所有州学学子都已到齐,虽然明致堂够宽敞宏大,但学子们都靠前而坐,想要聆听更清楚些,赵倜看来看去都没有座位,只得往后面走。
此刻忽然一个声音低低传来:“赵兄来我这里。”
赵倜闻声瞅去,见是莫寻,正在旁边一处端坐,身下却是占了两张凳子。
莫寻打手势冲他示意,赵倜想了想,朝对方而行。
莫寻让出只木凳,赵倜也没有问他怎么竟然占了两座,一个是眼下询问不合时宜,一个既然决定去坐了,那就不要去问。
若是心中忌讳对方占座行为不端,那么便直接拒绝掉,再行寻找座位也就是了,不用既坐又问,甚或坐下后再谴责对方这般行事。
世上有不平不公不道不德之事,君子自当指出,但莫寻占座分明就是为了他,因为所有学生都到了,只有自己一人没来,不就是出于好心给他留的吗?
既然这样,那么便不能既坐了,又指责,既得又要,既得了好处,又想在名声上洗清自己,占据道德高点,此非君子,实乃小人。
要么不坐,要么就大大方方的坐下,表示谢意,不问其他。
占座并非大事,涉及不到律法刑讼罪过之类,所以君子自当审时度势,便宜行事。
赵倜冲莫寻点了点头,莫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没有说话,眼睛往前方望去。
这时所有学子到齐,时间也至了开课的时候,学政首先训言,再将李孟恭维了一番,接着便是李孟讲学。
李孟著书《通学》《明论》,其核心的学问就是“通明”二字,世上又称通明学说,通明学。
他的观点是以“通”为径,以“明”为归。
“通”者,疏通蒙昧之障,让天下人,纵算寻常百姓也能触达世间根本道理,不因身份、学识而阻隔。
“明”者,点亮心窍之灯,使人看清事物本末、是非曲直。
此学不重典籍繁复,专拣日用常行之理,如春耕秋收的时序,邻里相处的本分,家国大义的直臆,善恶有报的实在。